马克思说:“整体,当他在头脑中作为被思维的整体而出现时,是思维着的头脑的产物,这个头脑用它所专有的方式掌握世界,而这种方式是不同于对世界的艺术的、宗教的、实践-精神的掌握的。”(陆梅林170-71)人对世界的掌握方式、人与世界间的关系是随着人类活动领域的分化而分化的,分化带来掌握方式、关联方式的多样性。仪式活动正是以强有力的方式促成了这一分化,它从日常生活世界中区划出一个独特的神圣空间,也使得仪式中的种种原始形象符号活动成为人与神打交道的独特的神圣方式。这种人与神之间的神圣关系,后来演变为人与“无”(虚无)打交道的新关系,我们称之为“虚拟意向关系”;由此创建的不确定的想象空间,我们称之为“虚构世界”,一个迥然有别于现实世界的虚无的无限的精神世界。这个虚构世界成为文学艺术理想的栖身之地。也正是这一原因,“虚构”一直以来受到西方学者的青睐,并被韦勒克称为文学的“核心性质”。
二、以上,我们只讨论了原始形象符号活动向文学艺术活动转化的一个最关键的因素,这还不足以阐明这一具体转化过程。除了神的降生和离席,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仪式活动参与者的分化和旁观者(观众)的出现。
在《古代艺术与仪式》中,哈里森对古希腊剧场做了细致考察。她发现,乐池或合唱队舞场与观众席之间的空间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发生变化,在这个过程中,观众席的地位越来越突出,最后,直到它成为整个剧场的精神中心。这一变化的实质正喻示着观众从参与者中分化出来,并逐渐成为仪式活动不可缺少的构成部分,而这最终导致仪式向艺术转化。她说:对于希腊人来说,观众是一个全新的因素,因为有了观众,舞蹈从人们共同参与的活动,变成了供人从远处观看的对象,变成了某种壮丽的景观。过去,所有的人都是参与者和祭拜者,现在,其中的大部分人变成了旁观者,他们看、听、想,但不再做。正是这种全新的旁观者的态度,在仪式和艺术之间划了一条界限。原本是你自己亲身参与的行事,你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变成了戏剧,戏剧依然是行事,但却与你的行为相疏离。
(82)夏含夷则从形式、语言、内容诸方面,对《诗经》中那些大约作于西周王朝第一世纪的最早诗篇与作于西周中期(约当公元前十世纪后半期)的诗篇做了比较,他认为,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变化是:西周中期的诗篇中已经不见第一或第二人称代词,相反地却以第三人称代词“厥”(他的、他们的)来指称礼仪的参加者、他们的活动以及他们的祖先和神灵。这一变化暗示:仪式活动不仅由参与者(祭拜者、祈祷者)和承受祭拜、祈祷的对象(神灵、祖先)构成,而且出现了第三者,即观众,并且这些观众已经成为仪式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仪式诵唱不得不面对的听众。也就是说,仪式中的诗歌诵唱不再仅仅是献给神灵,同时是让观众“欣赏”的。诵唱的目标从单一的神灵进而变为兼顾观众,而且观众的重要性也已经显示出来。为了适应这种变化,为了尊重观众,让观众听明白,不至于淆乱表达,第三人称“厥”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人称的变化显示了对话结构从“二元”到“三元”的变化。这就说明,最早的诗篇是一种在仪式中被集体参与者唱颂及舞蹈的祷告诗,它们的功能和意义都不能脱离礼仪;而西周中期的诗篇描写了另一种不同的礼仪,即由专职祭师在群众宾客面前进行唱颂。从这两种诗歌的比较中,“可以使人看出诗歌表现形式与礼仪表演这种从集体参与到祭师与观众相分离的平行演进:从合唱到诗人与观众相分离。以这种分离为起点,中国诗歌从‘颂’的领域发展到了真正的文学的领域。”(26)哈里森和夏含夷都敏锐地看到,观众的出现对于仪式形象符号活动向文学艺术活动转化的重要性,然而没有阐明观众究竟为何从仪式参与者中分化出来。究其原因,主要有三:其一是人口繁衍,部落壮大,以致组织全体人员参与仪式因受到活动空间等诸多条件限制,在事实上已经不再可能;其二,也是最为重要的是神灵崇拜观念加强和对仪式活动高度重视,(“国之大事在祀和戎”)这就势必对仪式及其中的歌舞等形象符号活动提出更高的技术性要求,也就自然导致表演的专职化,不仅“尸”由专人扮演,歌舞也要由训练有素的专人担任,其余就只能成为旁观者了;其三是权力的集中使得专职队伍得到稳定,当“国家”雏形既成,仪式表演者也就相应有了“官职”,成为权力集团的成员,各司其职了。于是,作为仪式活动“看客”的观众就形成了。此外,不同部落兼并、融合带来新的仪式活动方式,也使得一部分人不得不成为旁观者。
文章来源:《艺术研究》 网址: http://www.ysyjzz.cn/zonghexinwen/2020/0713/384.html